傳播藝術之美,倡導不同文明的對話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0-09-02]
當人類幸運地跨入了21世紀,享有著前所未有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成果的同時,在經(jīng)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的情勢下,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經(jīng)歷了發(fā)展社會生產力過程中所付出的種種代價,我們更渴望“和諧”——維系人類與大自然的和諧以及人類社會的和諧。這是近年來“保護文化多樣性”話題越來越引起重視的原因。以“創(chuàng)造美、研究美”為己任的藝術家、學者,對此命題負有時代使命。
我曾是舞者,也是舞蹈學者。人類學家把舞蹈當做一個民族的“標記”,那不依賴“第二工具”,看似簡單卻富于特征性的肢體語言,呈現(xiàn)著一個民族的情感、意緒、審美追求……在我60年的藝術生涯中,深深體會到傳播“舞蹈之美”,是促進不同文明間對話的最好方式之一。
眾所周知,五千年文明古國的中華舞蹈有著光輝燦爛的歷史和豐厚的文化遺存。所謂宋以后中國古典舞“失傳”,是指以宮廷伎樂為主的(“陽春白雪”型)舞蹈逐漸融入戲曲,在某種程度上失去其專業(yè)藝術門類的獨立性。但與民俗相伴——植根于生活沃土的各民族舞蹈卻葆有頑強的生命力,在民眾中自然傳衍著。中國農耕社會及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原始社會形態(tài)相對漫長,許多民族的舞蹈得以保存著傳統(tǒng)的“原生形態(tài)”,我們從先民那里獲得了無比珍貴的賜予,也正是基于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中國民族民間舞蹈是當今世界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有著自身獨立的美學體系。
當我和外國朋友講述中國民族民間舞蹈時,在概念界定方面,往往需要更多的解釋與交流。事實上,當代中國民族民間舞,是一個包括了民俗學、人類學視角,內涵宏大的多層次概念。除在民眾中流傳著的“原生形態(tài)”舞蹈之外,還包括藝術家根據(jù)不同民族舞蹈的審美特質,提煉加工、創(chuàng)作的舞臺藝術品。這種理念基于“人民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主人”的世界觀,它引領著中國藝術家對待民間藝術(含民間舞蹈)采取極其尊重、認真學習的態(tài)度。許多精美的舞蹈藝術品,正是通過扎實的田野考察,從人民的創(chuàng)造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yǎng),以提取各民族舞蹈審美特質構建獨具特色的“舞蹈語言體系”,結合藝術家獨具匠心的創(chuàng)造,孕育出充溢著新鮮氣息的舞蹈作品。它們構成了當代中國舞蹈創(chuàng)作的主流,也是我本人從事舞蹈表演和研究的主體。
舉例來說,聚居于我國南疆邊陲的傣族中,流傳著“孔雀舞”。它兼有古代圖騰崇拜和小乘佛教的遺跡,通過“孔雀舞”的形象創(chuàng)造,體現(xiàn)出傣族超凡的想像力——寄寓著他們對于美的向往。傳統(tǒng)的“孔雀舞”大多是男性獨舞形式。上世紀50年代初,我向傣族民間藝術家學習“孔雀舞”時,老師身上背著沉重的“木架”,上面插著模擬型的孔雀羽毛,在“象腳鼓”“铓鑼”的伴奏下起舞。那特殊的節(jié)奏型和模擬孔雀的美妙舞姿,深深地吸引著我們,但是沉重的木架也限制了肢體動作的自由度。在認真采風、學習的基礎上,已故舞蹈編導金明和演員密切合作,對傳統(tǒng)形式的“孔雀舞”進行了大膽的加工、再創(chuàng)造。變男性獨舞為女子群舞,去掉了模擬孔雀羽翼的沉重木架,服飾改成了綴飾著孔雀翎的大擺長裙(上衣則沿襲傣族婦女的傳統(tǒng)樣式)。我們在“節(jié)奏型、步伐、顯要動作及流程、靜態(tài)舞姿”等方面,盡可能忠實地保留其傳統(tǒng)舞蹈動作的基本要素,伴以傣族熟悉的民族樂曲,以其固有的優(yōu)雅風格,表現(xiàn)孔雀展翅開屏、湖邊造影、吸水、沐浴、漫步等。一群少女組成一只“大孔雀”,瞬間,又變成一只只美麗的“孔雀”。創(chuàng)新型“孔雀舞”于1956年在全國專業(yè)團體匯演時引起轟動!我作為首演的領舞,日后在國內國際舞臺上演出無數(shù)次,其生命力經(jīng)久不衰。觀眾不僅從中領略了傣族舞蹈之美,也從中感受到一份祝福。
但這種創(chuàng)造性變革,起初卻受到部分傣族藝術家的質疑。已故周恩來總理很欣賞“孔雀舞”,更尊重傣族藝術家的意見。他建議此舞不一定冠以“傣族”,而只稱“孔雀舞”——在演出中經(jīng)受檢驗。所幸者,傣族群眾漸漸喜愛上了這個作品,不僅承認它是傣族舞,而且舞臺上的創(chuàng)新形式又回到群眾中廣為流傳,如今已成為其民間自娛性的一種舞蹈形式。
上述案例起碼涉及美學的兩個層面:一、以源自民間舞的動作元素作為舞蹈創(chuàng)作的語言基質,是否限制藝術家的個性化創(chuàng)造?二、提煉不同民族舞蹈的審美特質進行再創(chuàng)造,是否影響其傳統(tǒng)美學風格的延續(xù)?
回顧我親歷的創(chuàng)作過程,并非只是“過客式”地擷取“孔雀舞”的幾個動作,把它當做設計舞蹈的“資源”;而是懷著熱愛和興趣,進行認真學習、研究。從準確把握動作形態(tài)的審美特征入門,體悟其中的文化內涵——把它作為特定民族生命體驗和情感表達的一種特殊方式。漸漸融入其中,生發(fā)創(chuàng)造的靈性與激情——渴望把傣族心所向往卻尚未充分體現(xiàn)的“孔雀之美”予以“代言”, 在心境與藝境的歷練中,追求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有機結合。于是,看似相悖的審美取向,得以實現(xiàn)平衡與和諧。
在我的記憶中,潴留了很多這樣的審美與創(chuàng)造體驗,并積累、升華為美學思考。
這里所關注的“美”,不是人類共通的審美心理機制所決定的“大同”,也非因個人的氣質、修養(yǎng)、人生體驗所制約的“小異”。而是因宏觀文化環(huán)境造就的具有民族文化特異性的“共有審美特征”。在民族內部它是“同”,對于不同民族而言,它又是“異”。這種審美特征的“異、同”,維系著各民族舞蹈風格的鮮明性和相對穩(wěn)定性,卻非一成不變。
時代的變遷影響著人們的審美心理、審美取向,它往往在群眾自然傳衍的民間舞中有所反映,如流傳于安徽鳳陽、懷遠一代的漢族民間舞“花鼓燈”,其源流可追溯至唐宋更替時期,其原初功能兼有祭祀與農樂,其場面宏大的群舞和表現(xiàn)男女情愛的雙人舞構成的傳統(tǒng)樣式,流傳至今。它不僅成為淮河地區(qū)群眾歡慶節(jié)日的自娛性舞蹈,也催生了不少取材于“花鼓燈”的優(yōu)秀舞臺作品。此舞中的女角稱“蘭花”,早期大都由男性扮演,受封建社會審美觀的影響,存在著以“蹺功”模仿小腳的舞步。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老藝人自動舍棄了模仿小腳的“蹺功”,年輕人扮演“蘭花”多為女性。這種變革并未影響這一舞種的基本風格。與此相類似的例子,在民間舞的發(fā)展中非絕無僅有。
時代性審美觀的變化,也直接、間接地影響著不同時期的舞蹈創(chuàng)作。相比較而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族舞蹈,如《荷花舞》、《紅綢舞》等,崇尚自然、和諧之美,更貼近“原生形態(tài)”的舞蹈風格。而改革開放以后新生代舞蹈編導的作品,則采取夸張、變形的手法,追求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彰顯主體意識。不同的藝術家取材于同一民族的舞蹈元素,由于自身生活感受、閱歷的不同,可以創(chuàng)作出多樣化的舞蹈,譬如當代十分著名的舞蹈家楊麗萍表演的《雀之靈》,與我們表演的《孔雀舞》各具審美特色。
顯然,時代性審美觀的變化與藝術創(chuàng)作之間的互動關系,是一個復雜的問題,不能簡單化地一概而論,卻有規(guī)律可循。依我之見,舉凡優(yōu)秀的民族舞創(chuàng)作,無論以怎樣的手法實現(xiàn)個性化的創(chuàng)造,都應凸顯民族舞蹈的優(yōu)質基因——不只關注動作形態(tài),更要關注其文化特異性,這樣才得以延續(xù)其“不相對于那個民族或那個時代”而具有恒久性的審美價值?!皬椭圃詣幼鳌辈豢扇。蛄有宰儺惛呶:π?。如:當下,確有一些民族舞蹈(含專業(yè)性創(chuàng)作和旅游景點的表演)迎合低級趣味,追求感官刺激,嚴重損害了民族舞蹈的審美品位,是一種令人憂慮的傾向。
以自身形體動作為藝術媒質的舞蹈,當人們親近它時,會感悟到其作用于人的生理、心理的沖擊力,更直接、更強烈。因此以傳播舞蹈之美進行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存在一定的優(yōu)越性。它所具有的直觀性、形象性、動態(tài)性及其表意與審美、抽象與具象相結合的呈現(xiàn)方式,使這種“對話”在展現(xiàn)、觀賞舞蹈美的分秒之間即可實現(xiàn)。但是,與其他藝術門類相比較,舞蹈存在著“自娛”與“娛人”的美感差異性,如畫家與觀眾都通過視覺來欣賞繪畫作品;演奏家、歌唱家都通過聽覺來感受音樂。舞蹈卻是通過動感來自娛,而娛人則要以他人的視覺來實現(xiàn)其審美功能。因此,對其審美、表意元素的分析,具有一定的復雜性。真正“讀懂”舞蹈——尤其是異域性的,并非易事。這說明,踐行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不能淺嘗輒止,而應在更廣闊的文化背景和更高層次上,凸顯各自的文化特色,使其更具深遠意義。
資華筠 (本文系作者在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上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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