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義東郊的龍王山下,武義江奔流,山下江面開闊,鳥鳴相聞。
龍王廟一側(cè)的小山坡上,黃土散發(fā)著新翻過的氣息,角落里,偶爾能看到幾塊灰磚,一座古墓被封土覆蓋著。
它的主人叫徐謂禮,一個南宋普通官吏,與許多古墓一樣,他的妻子也合葬其中。
2005年,5個盜墓賊在這里打開一個盜洞,將墓中物品洗劫一空。直到去年底,這伙盜墓賊才被抓獲,并追回部分贓物。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追回的物品中,一份詳細(xì)記載徐謂禮仕官生涯及其政務(wù)、長達(dá)17卷的文書,就此震驚了史學(xué)界。
昨天,武義縣人民政府召開新聞發(fā)布會。會上介紹,這是民國新史學(xué)創(chuàng)立以來,我國首次在墓葬中發(fā)現(xiàn)宋代文書。經(jīng)浙江省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徐謂禮文書”是國家一級珍貴文物。
現(xiàn)在,讓我們進(jìn)入這件國寶的傳奇經(jīng)歷。
公元1202年(南宋嘉泰二年),武義人徐邦憲家里又添了一個兒子,起名徐謂禮。
這一年,徐邦憲已經(jīng)45歲了。當(dāng)時,他是南宋朝廷一個不可忽視的權(quán)臣。
徐邦憲參加科舉考過禮部第一名,又娶了狀元、思想家、文學(xué)家陳亮的妹妹,加上自己在工作中理事果斷、善薦賢才,徐邦憲曾官至工部侍郎兼臨安知府,也就是主管經(jīng)濟(jì)的大臣以及首都杭州的市長。
徐謂禮是徐家的小兒子,從小,他就生長在這樣書香門第又地位顯赫的家庭里。像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他在少年時每日研習(xí)四書五經(jīng),以求科舉博取功名。
然而他并沒有成功。
宋人徐謂禮
“官二代”恩蔭入仕
第一份工作是杭州糧食局科員
在宋代,對于科舉沒有成功的“官二代”來說,依靠著父輩的地位關(guān)系,也可以得到朝廷任命,獲得一官半職,這種制度被稱為“恩蔭”。
官宦之家出生的徐謂禮,對這一套政治制度的每個微妙細(xì)節(jié)諳熟于心,他很清楚在官宦生涯里,有兩個最大的障礙。
首先就是“恩蔭入仕”這頂帽子。在宋代,恩蔭讓很多官二代有了一個體面的行業(yè),然而他們在政治地位上要比科舉出身的官員低很多,他們中幾乎沒有升遷為高官的。
另外一個,就是南宋冗腫的官吏編制。因為官位少,官員多,往往在官員受朝廷差遣后,前任還在崗,不得不等到他離職后才能正式上任,運(yùn)氣不好的,一個職位還有好幾位官員排隊等著上任。
徐謂禮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臨安府糧料院當(dāng)承務(wù)郎,相當(dāng)于在糧食局做一名普通科員。這一年徐謂禮19歲,他的人生剛剛開始。
一生12次升遷
死前被任命為泉州市長
在南宋30個級次的官階中,承務(wù)郎是排在最末尾的從九品,比周星馳的《九品芝麻官》還小了一點點。
那時南宋最大的對手是金朝,“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常識,讓南宋不得不重視糧食問題。
臨安府糧料院就是首都的糧食局,分管官俸和軍餉,徐謂禮雖然階次很低,但幸運(yùn)的是,這個年輕人被分配在了一個重要部門。
接下去的34年里,徐謂禮的仕途乏善可陳,簡單地說,他從中央到地方,從低級到中級,當(dāng)過蘇州吳江縣的副縣長,南京溧陽縣長……一直到江西上饒市長、福建泉州市長。
徐謂禮一生共升遷了12次,最后的品秩為從六品。
讓徐謂禮引以為傲的是,在他的一生中,共有三次因政績出眾而受賞升遷,對于恩蔭出生的官員來說,這種破格提拔非常難得。
對后世最大的影響
是舉薦了著名奸相賈似道
然而,這并沒有幫助徐謂禮名垂青史,他對后世最大的影響,或許就是為著名奸相賈似道寫了保狀。
在那個時代,舉薦親朋好友當(dāng)官很正常,徐謂禮文書的“官員績效考核表”,一共80則,31則為徐謂禮為親友所寫的各類保狀,其中一則的作保對象,就是賈似道。
因為徐謂禮舉薦,賈似道走上仕途,但日后位高權(quán)重的賈似道,并沒有對大他11歲的徐謂禮涌泉相報。
1252年,徐謂禮人生中最后一份任命交到了他手中,“提舉福建市舶兼知泉州”,這相當(dāng)于管理福建的海關(guān)負(fù)責(zé)人兼泉州市長,當(dāng)時,這里是南宋最大的港口,也是全世界的貿(mào)易中心。
然而僅僅兩年之后,53歲的徐謂禮就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他去世時仍然坐在信州知府(上饒市長)的官位上,沒有等到泉州知府的離任。
徐謂禮的后人,將他與妻子一起埋葬了起來,地點就在他的老家,武義縣熟溪街道胡處村龍王山上。
除了一些簡單的罐罐瓦瓦,后人還請人在紙上謄寫了徐謂禮一生的委任狀及考核表。這是對他官場生涯的全部記錄,也是對他曾經(jīng)活著的最后證據(jù)。
斗轉(zhuǎn)星移,徐謂禮和妻子很快淹沒在時間長河中。直到2005年,幾只剛打造不久的洛陽鏟,5位各懷鬼胎的盜墓賊,才將這段歷史重見天日。
在武義、永康一帶,有不少文物愛好者,其中不乏盜墓賊。他們平時以“風(fēng)水先生”為幌子,四處搜尋古墓的蹤跡。
三四十歲的程某、楊某、王某、湯某和徐某,就是這么一群人。湯某對古董文物、風(fēng)水都有研究,而王某個子只有1.5米,更是盜墓界小有名氣的人物。
但他們敲開徐謂禮,仍然是個意外。
五個盜墓賊
挖筍意外發(fā)現(xiàn)古墓
一夜之間洗劫一空
2005年4月,王某在武義縣熟溪街道胡處村龍王山上挖筍。隱約間,他看到了泥土中,露著一些石頭臺階,雖然有些破敗,但明顯是人為鋪上去的。
當(dāng)晚,王某就找了程某、楊某等人,拿著事先準(zhǔn)備好的洛陽鏟,往地上戳去。七八下之后,鏟子碰到了類似石板的東西,根據(jù)經(jīng)驗,下面有古墓。
很快,他們用鏟子挖了下去,磚砌的石室露了出來。石室整整齊齊,縫隙處用三合土填補(bǔ),是個百分百密封的空間,也就是說,之前沒有人盜過。
他們拿著鋼錐,把石室鑿出了一個洞,一具紫紅色棺木呈現(xiàn)在了眼前。盜墓賊拿出斧子,朝著棺木的一角用力劈了過去……
隨后,王某從被砸開的口子爬進(jìn)棺內(nèi),眼前的物品讓他心跳加速:鎮(zhèn)紙、硯臺、私印……用衣服擦一擦,還能看出光亮。
他知道,墓主很可能是個官員。
當(dāng)盜墓賊們洗劫完墓內(nèi)物品后,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他們拿著“戰(zhàn)利品”,悄無聲息地回家了。
黑市售賣被當(dāng)成“假貨”
賣出去又被退回
那一晚,盜墓賊將墓中的鎮(zhèn)紙、硯臺、私印偷走,還順手把蠟封的文書拿走了。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這些東西,他們五人分頭保存。
之后,他們開始了長達(dá)四五年的“避風(fēng)頭”。
直到2011年,他們才敢把這些寶貝拿出來販賣。鎮(zhèn)紙、硯臺、私印……很快就脫手了,唯獨那些蠟封的文書,讓他們頭疼。
把蠟封拆開后,看起來有17卷文書,靠著一些古文知識,他們知道,這是南宋時期的文書,而且好像是一個官員的“履歷”。
這超出了他們的知識范疇,不知道17卷官員“履歷”能賣多少錢,但他們清楚,必須要一起出手,不能分散。
他們開價80萬元,并挑了最長的一卷文書,拍了照片,到市面上找買家。
可一聽說是南宋時期的紙質(zhì)文本,大家都質(zhì)疑這寶貝的真實性。2011年,他們曾出手賣給北京的一個古玩收藏者,可成交之后,買家越想越覺得文書是假的,他找到盜墓賊,要求退貨。
盜墓賊只退還了一部分錢,因此,有4卷文書被北京買家扣下。
博物館長無意中發(fā)現(xiàn)
警方追回17卷文書
在此期間,那張文書的照片四處流傳,恰好被武義縣博物館原館長董三軍看到。
一開始,他也以為是假的。
直到2011年3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鄭嘉勵到武義出差,看到了這張照片,他把照片放大,仔細(xì)研究了上面的文字,得出了結(jié)論:無論內(nèi)容或形式,這卷文書沒有偽造的可能。
鄭嘉勵推測,既然近期有人想“出手”這卷官牒文書,最大的可能,就是有古墓剛剛被盜。
董三軍立即向武義縣公安局報案。
經(jīng)過調(diào)查,警方鎖定了盜墓賊之一的程某。但為了文物的安全,警方?jīng)]有貿(mào)然行動。
最后,專案組想出了一個辦法:讓武義縣公安局潘警官假扮對文物感興趣的“富二代”,喬裝成“買家”,以照片不能辨別真?zhèn)螢橛?,要求程某帶實物前來交易?br/>
程某果然上當(dāng),他透露,他們手上剩余的13卷文書和3卷空白紙張,分別存放在5個人手里。
為了吊住這些人的胃口,2011年10月,潘警官讓中間人給程某帶去口信:他愿意以100萬元的價格購買,程某等人心動了。
當(dāng)年12月28日晚,專案組展開收網(wǎng),五名盜墓賊被抓捕歸案,13卷文書也被追回。
今年7月5日,流散在北京的四卷文書被追回,17卷“徐謂禮文書”集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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