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直言不諱評說中國當代藝術
[中藝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2014-11-07]
中國當代藝術是否像中國經(jīng)濟一樣,已經(jīng)崛起?是否有了國際性的標志人物?中國當代藝術從自卑走向自信了嗎?陳丹青很少系統(tǒng)地發(fā)表他對當代藝術的觀點,這次在記者的幾小時專訪中,他讓我們了解了他對當代藝術諸多問題的看法,包括直言不諱的批評。
中國當代藝術暫時沒有標志性人物
記者:1999年,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二十來個中國藝術家入選,可以認為這是中國當代藝術走向國際的一個標志性事件嗎?
陳丹青:哦,不,真正重要的是1993年那一回,方力鈞啊、喻紅啊。那時候美術界還很土,還在圓明園混著,能掙個萬把塊錢,開心死了。忽然給領進威尼斯雙年展了。
記者:如今中國藝術家已經(jīng)是國際大展的??土?,今年徐震更是帶了一批人馬參加美國軍械庫展覽。徐冰表達過這樣的說法,中國當代藝術在國際上的走紅和受寵,背后是國家力量的崛起。今天我們能不能說,用了30年時間,中國當代藝術已經(jīng)崛起?
陳丹青:徐冰說得對,是背后的力量,別弄錯。我不會說“中國當代藝術已經(jīng)崛起”。我可能會說:中國崛起了,藝術蒙受其利。一個國家的藝術崛起,跟國家崛起有時有關,有時無關。19世紀俄羅斯崛起,出現(xiàn)列賓、蘇里科夫等偉大畫家,但直到今天歐洲不太承認他們,博物館不收藏,畫冊也找不到。一次大戰(zhàn)前后,俄羅斯藝術家弄前衛(wèi),夏加爾、塔特林、馬列維奇、康定斯基,入西方美術史,講俄國就從這幾個人講起,完全不提19世紀那群人,可是好歹有幾個人名算進西方賬本了,這才叫藝術崛起。
再有就是美國。二戰(zhàn)前歐洲人根本不看美國人的畫,美國藝術崛起的標志是抽象表現(xiàn)主義,波洛克、羅斯科、德庫寧、高爾基這幾位,當時冷戰(zhàn),他們不算被西方承認——他們就是西方。從安迪·沃霍爾開始,風頭全在美國,歐洲跟著學。后現(xiàn)代歐洲名家: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巴塞利茲(Georg Baselitz)、基弗(Anselm Kiefer),個個記得美國人的影響……這種藝術崛起又跟國力有關。日本,部分地可以說藝術崛起。早于徐悲鴻時代,有個藤田嗣治,一生留在巴黎,娶了法國太太,西方美術史把他算作巴黎畫派代表之一。二戰(zhàn)后到今天,日本出了好幾位厲害角色,我們熟知的有小野洋子和草間彌生。標志性人物很重要,影響了格局,從格局割出一塊,自己放得進去,中國暫時沒出現(xiàn)這樣的藝術家。
說蔡國強和徐冰:我只能說,等有一天中國藝術崛起了,別像現(xiàn)在一樣故意不提前輩
記者:蔡國強和徐冰,他們接近中國當代藝術崛起標志性人物嗎?
陳丹青:我只能說,有一天中國藝術崛起,不要忘記這些人。別像現(xiàn)在似的,故意不提前輩。一國藝術的標志性人物,不完全靠獎項、媒體、價目、名氣,內(nèi)在的規(guī)律,其實是要等這家伙老了,死了,他的位置和影響這才真正凸顯。杜尚、沃霍爾、甚至畢加索,生前即享大名,形同泰斗,但只有死亡和消失才能確立歷史地位,不是“蓋棺論定”,蓋棺只是開始。中國眼下出現(xiàn)幾位精彩的當代藝術家,“國際”上確實有所聞,有所見,但且待活一陣子,稍安勿躁,且等等吧。
記者:其他領域,比如電影、音樂等有沒有您所說的標志性人物?崔健如何?張藝謀呢?
陳丹青:明星有的,譬如譚盾啊,郎朗啊,西方在各國點鴛鴦配他們的錦緞,很熟練的。崔健,我絕對熱愛他,西方搖滾樂界對崔健是尊敬、同情、支持,還沒到彼此言笑、彼此平視的程度。但是中國有幾個明星也好啊,多不容易啊。張藝謀有點過了,但人家尊敬你,斯皮爾伯格會說,我跟張藝謀是老朋友。那是人家有禮貌。哪天不要他們尊敬,而是彼此平視,自自然然,這才叫標志性人物。 早有華裔的標志性人物,貝聿銘、馬友友、李安,絕對是國際同行平視仰視的人物。
說岳敏君和方力鈞:我都蠻喜歡。1990年代在紐約看到他倆的初作,我很高興,覺得大陸有當代藝術了
記者:美國《新共和》(New Republic)雜志曾經(jīng)發(fā)表批評家杰德·珀爾(Jed Perl)的文章,抨擊中國當代藝術中的“Mao Crazy”(“毛熱”),指名道姓地說張曉剛、蔡國強等人是拙劣地模仿,說王廣義是“政治流氓藝術”,岳敏君的畫難以超出滑稽的時政諷刺漫畫。
陳丹青:我一點不奇怪這個家伙的文章,他們也這樣罵西方人,西方人彼此叫板的文章,每星期都有。他的文章例舉中國當代藝術家抄了誰誰誰,不過是常識。1990年代我最初看到中國當代藝術,哈!每個人背后站著一個以上的西方大師。問題是你得承認,別說自己想出來的。你怎么忽然就會弄這個了?哪有這么便宜,全是學來的。別怕嘛,這就是自卑。自卑的人老是藏著掖著,臉色不坦然。怕什么?咱們哪樣不是學來的,能學,說明你聰明啊。中國人聰明,但不老實。我跟西洋人接觸,經(jīng)常暗下驚訝:好老實??!
記者:今日美術館小廣場上,岳敏君的這組雕塑每天都在您眼前,您感覺怎么樣?
陳丹青:岳敏君和方力鈞我都蠻喜歡。1990年代在紐約看到他倆的初作,我很高興,覺得大陸有當代藝術了,我一點不在乎他們學誰,畫傳統(tǒng)寫實的幾代人,明打明學人家呀。那堆光頭臉真的是符號,可做多種解讀,頑劣,無知,文化的盲點,破罐子破摔,弄不死他。只是符號玩太久了,果然他們也厭倦了,近年想破破自己的局。年輕時找到符號,最難的是中年擺脫。中國當代藝術成功在符號,災難也在符號。一個人找到嬉皮笑臉,100個人跟進。我不贊成批評他倆丑化中國人給洋人看,你不服,你弄幾個正面模樣來,全世界看了也一驚,記得住。有嗎?沒有啊。
說劉小東:世界范圍內(nèi)活著的寫實畫家,比不過劉小東。如今不是繪畫的時代。他要是扛著畫給馬奈瞧一眼,馬奈會驚著。
記者:您無數(shù)次說起您喜歡劉小東。
陳丹青:世界范圍內(nèi)活著的寫實畫家,比不過劉小東。一群人站面前,你生生給我畫幅有趣的畫來,沒人比得過他。外面好畫當然多,但不是寫生,不是人物。他是寫實領域的畢加索,無所不能、手到擒來,他比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好。弗洛伊德一輩子在房間里畫那幾個人,當然他也因此偉大。我尊敬弗洛伊德,他讓我害怕,他多驕傲,管你世界在干嘛。唉,中國藝術最可憐是找不到驕傲的人,藝術家不驕傲,你第一步就失敗了??墒俏覀冞@里只有狂,想入非非。
記者:劉小東還不足以成為一個標志性人物嗎?
陳丹青:如今不是繪畫的時代。他要是扛著畫給馬奈瞧一眼,馬奈會驚著。
說自己:我們這群土包子狼崽子居然有今天,真以為自己是誰啦
記者:無意冒犯,現(xiàn)在的拍賣排行榜上,您可能沒那么顯眼,您對此真的心平氣和嗎?
陳丹青:當年梵高塞尚賣多少錢?杜尚賣多少錢?我們這群土包子狼崽子居然有今天,真以為自己是誰啦?32年前我就靠賣畫吃飯,紐約藝術家教會我心平氣和,賣不賣得出,價錢高低,不會睡不著。我還到馬路上畫過像。有這個畫室多好啊,夠了,還要怎樣?我倒為老人不平,我最佩服的中央美院畫家是董希文、王式廓,市場上根本沒有。有可能家屬不肯拿,拿出來炒不過晚輩,羞恥啊。董希文的學生都是我老師,賣不到一個價錢,太不像話。藏家不懂歷史,連張光宇是誰根本沒人知道,太不像話?,F(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生活。但我替上一代痛惜,不是他們賣不出價,而是荒謬感。木心到死那天,從未在中國辦過展覽啊。前衛(wèi)小子在幼兒園時他就偷著弄抽象了。
記者:您從來沒想過要做一次行為藝術嗎?
陳丹青:沒有,從來沒有。多難為情啊,旁邊看看都不好意思,張洹渾身裹著生牛肉在曼哈頓街上走一圈,我瞧著圖片都不好意思。但我蠻喜歡他,像個漢代的什么刺客模樣。我認敢做事敢表達的人,不管他表達什么。1982年謝德慶也在曼哈頓大街上弄行為,苦自己,我和一幫家伙就攆過去看他,很感動,很佩服。記者:對新出現(xiàn)的媒介、材質(zhì)和技術手段,您怎么看?陳丹青:好啊,藝術跟著工具走。沒有油畫這件事,沒有雕塑這件事,一切取決于那件工具發(fā)明了沒有,人發(fā)明什么,就會有什么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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