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許多同齡的藝術青年一樣,年輕時的俞可有一個“油畫夢”。為此他一路追尋到俄羅斯去“朝圣”,卻意外地在這個古典藝術的殿堂中完成了向批評家的身份轉變。如今的俞可,已經成為國內頗具影響力的批評家和策展人。近日,廣東當代藝術中心宣布啟動,作為開幕展的“8+1實驗藝術的方案”正是由俞可擔任策展人,他將帶來八位中國當代藝術史寫作中的典型藝術家參展。借此機會,記者對俞可進行了專訪。
文字的力量比圖像更強大
廣州日報:您是學油畫的,后來怎么轉型成批評家了呢?
俞可:我們那時候學藝術的年輕人都有油畫情結。工作后,我又選擇了俄羅斯赫爾岑國立師范大學造型藝術系。原因很簡單,那是列賓、蘇里科夫所在的國度。
我?guī)еグ愕母杏X前往,卻發(fā)現(xiàn)那里的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樣。俄羅斯當時雖然仍有人在畫寫實油畫,但水平著實不行了。他們也面臨困境,而且有相當一部分藝術家已經不再追隨傳統(tǒng),另起爐灶,和歐美展開了正常的交流。我覺得應該把這些信息輸送回國內:俄羅斯人自己做的藝術已經不像列賓、蘇里科夫、列維坦他們了,我們?yōu)楹芜€要固守這條道路呢?我要把這事情說清楚,很明顯,文字的力量會比圖像更強大。
我的第一篇文章《轉型時期的俄羅斯藝術》投給了中國臺灣的一家藝術雜志,產生了強烈的反響,我也因此改變了自己的處境。
廣州日報:回來后您就去了四川美術學院(以下簡稱“川美”)。川美是中國當代藝術萌芽非常重要的陣地。您認為原因是什么?
俞可:主要是因為當時的歷史背景。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是非常特殊的歷史時期。反叛精神、理想主義情懷四處彌漫,文化人、藝術家尤其如此?!拔母铩痹?976年結束,川美于1977年開始招生,名額特別少,因此選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都是一批特別有理想主義情懷又相當刻苦的學生。
另外,也有偶然的因素。當時的年輕人雖然有創(chuàng)作沖動,但不是特別有把握是不是真的被允許可以放手畫畫。高小華是高干子弟,第一個試探到有這個“放手”的可能性,他的做法激發(fā)了更多的人一起去做,這幫人大都集中在油畫系,都在畫“傷痕”——連何多苓現(xiàn)在那么唯美的人當時也在畫“傷痕”。這種群體效應有一些偶然性。
川美偏安西南一隅,相對來說比較封閉,但有時候正是因為封閉,反而不會受到更多限制。再加上當時川美的氛圍非常寬松,也為藝術家們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
最后,川美還有一個比較好的傳統(tǒng),那就是老師不太要求學生跟自己像,傳承意識不明顯。這種平等、民主的氛圍也讓年輕人有更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
但我認為自上世紀80年代之后,川美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它的“傷痕繪畫”在當時引起很大反響,帶來的一個結果就是吸引了中國香港和臺灣地區(qū)的資本介入。當時還有一個特別有價值的萌芽是鄉(xiāng)土繪畫,比如朱毅勇的《鄉(xiāng)村小店》,已經從“傷痕繪畫”對社會問題的關注發(fā)展到了對自我生存狀態(tài)和價值的關注,這種轉變很有意義。但由于資本太快進來了,鄉(xiāng)土繪畫在還沒有迸發(fā)出藝術本質的力量,給文化建構帶來實質性意義之前就消亡了,非常遺憾。
廣州日報:藝術和資本結合是不是必然要變質?
俞可:我們的社會和文化多少都會因資本的注入而改變,如果資本能協(xié)助藝術家做展覽、交流,并且探索如何讓自己的作品變得更加具有公共性、社會性,那將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我們的藝術家還沒有學會如何跟資本良性相處,容易被過度影響。
21世紀初,我在四川做了個叫“轉向”的展覽,當時涌現(xiàn)了挺多有想法的年輕人,讓我看到了希望。但展覽一完,資本就介入了,帶來了致命的影響。作品在資本的牽制下變得越來越社會化、物質化、模式化。現(xiàn)在再回頭看當年讓我激動、充滿可能性的那批年輕藝術家,可以說他們今天的可能性都已經很小了。
綜合性的藝術家或更有力量
廣州日報:您怎么看待水墨熱,以及中國“新水墨”F4(黃一翰、李孝萱、劉慶和、李津)的實踐?
俞可:今天的水墨熱,更多的是市場環(huán)節(jié)的熱,而不是思想環(huán)節(jié)的熱。這些當代水墨畫家,更新了中國傳統(tǒng)水墨比較保守的狀態(tài),努力去做一些改變,但究竟能否如愿以償,仍是個疑問。比如李津的文人畫,和朱新建的差不多,就是一種簡單的“移植”,用過去的方法描述現(xiàn)在物質社會的生活。但水墨的終極使命是不是這個呢?值得商榷。
廣州日報:用多媒材的方式來延續(xù)水墨精神,會不會是條充滿可能性的道路?
俞可:水墨這個媒介其實是中國人給自己造就的一個束縛。我們始終有“大國幻想”,覺得可以用我們這種土生土長的東西去影響別人。這個愿望很好,但我覺得在當代藝術世界里,還是不要把單一的媒介當成一個特別有力的武器。
廣州日報:一些藝術家可能覺得,還是用水墨最得心應手。就像中國導演走向國際靠的是功夫片,中國藝術家要想走向國際是否也得靠水墨?
俞可:今天你想用水墨畫在世界上引起轟動?開什么玩笑,這幫畫畫的人整個的知識結構、文化策略、專業(yè)屬性,都和世界是脫節(jié)的。你要真覺得自己這個有效,不要說太多,做出來,讓人們真正認識到這確實是一個有效的選擇,能夠反映出今人對文化的體驗,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今天哪個當權的人肯定了你幾句,也不是今天你走出了國門,出錢到哪個博物館搞了個展覽就能獲得真實的影響力。
廣州日報:您是學油畫的,那您對現(xiàn)在中國還有那么多畫寫實的油畫家又作何評價?
俞可:中國油畫想面對藝術專業(yè)性的評判,確實有很大問題,應該說它們很多都不是藝術,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更加不是藝術。當代藝術應該更多地跟今天的社會、人們的生活產生聯(lián)系。您還在用這種單一的媒介去追隨歐洲古典主義的記憶,怎么可能有價值呢?
廣州日報:您怎么看待多媒材?這才是當代藝術必然的發(fā)展方向嗎?
俞可:今天的藝術必然要跨學科地去尋找觀念資源,從社會學、哲學、歷史學當中去尋找自己的著眼點。一個藝術家如果在當代只使用一種媒介,他的“武藝”就不會太高強,對社會產生的影響力也必然減弱。當然,我不是說每個藝術家都要去做裝置、做影像,我只是說如果你局限在自己的媒介里,那肯定會產生問題。我也不否認單一媒介在當代和未來仍有探索空間,但總體而言,綜合性的藝術家肯定會更有力量。
廣州日報:但在現(xiàn)在蓬勃的藝術品收藏市場中,架上繪畫還是最受歡迎、最好賣的。
俞可:過多地沉迷于傳統(tǒng)的媒介方式,不愿意去走一條更有挑戰(zhàn)性的道路,從根本上說是功利主義的行為。其實藝術本質上應該追求“異常”,應該和生活保持距離,但現(xiàn)在的藝術家不但沒有拉大這種差距,反而熱情地去擁抱世俗。中國藝術界目前面臨的是一個有史以來最好的環(huán)境,但同時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困境。
當今美術教育培養(yǎng)的人才特別平庸
廣州日報:您好像對當今藝術院校的教學水平和方式也頗為不滿?
俞可:我不說藝術院校一定要培養(yǎng)藝術家,但起碼要培養(yǎng)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人才。然而,現(xiàn)在國內的藝術院校恰恰做不到,它們培養(yǎng)的人才特別平庸。
我曾經問過畢業(yè)于川美油畫系現(xiàn)在法國讀書的一個學生,在法國是如何學藝術的。他告訴我,老師會給他一個單詞,讓他根據這個單詞做出自己不同的表述,可以通過影像、繪畫、裝置,甚至文本來表述。而我們的教育是今天畫靜物,明天畫石膏,后天畫人體……我們的教學還處在一種自足保守的狀態(tài)中,太依賴過去,沒有意愿去隨著時空的轉換追尋新的東西。其實歸根究底,還是資本,是今天的人們對物質生活的過于依賴和向往,令我們對新鮮世界保持了一種疏離。因為那條道路是未知和充滿風險的。
廣州日報:如果今天川美把改革的重任交給您,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俞可:首先應該教學生正確選擇資訊,并提供一個通道,讓學生了解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當代藝術的有益信息。我前段時間給學生上創(chuàng)作課,問他們知道不知道黃永砯,結果沒有一個人知道。說到徐冰,只有四分之一的學生知道。在資訊這么發(fā)達的時代,這些學藝術的學生卻放棄了對資訊的收集,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如果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當今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最重要的藝術現(xiàn)象,怎么去判斷自己的學習是朝著一個合理的方向前進?
第二,要培養(yǎng)學生和老師的懷疑精神,不要認為過去所謂合理正確的東西就一定會在今天的時空產生同樣效力。懷疑精神是理性地看待問題和學習的前提。你不充滿疑問,怎么分析和研究?
第三,高校應該有真正意義上的專家制度。今天的高校,在權力機制上有很多問題,大家太多地從利益出發(fā)去判斷一件事情。一個領導來視察,藝術院校會做出一個政府機關才會做的有關動作,比如擺拍一個寫生的表演。今天的高校太世俗化、權力化、利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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