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字時代“藝術批評”的困境
[中藝網 發(fā)布時間:
2015-01-07]
很長時間以來,尤其是“藝術批評”還沒有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甚至還沒有被廣泛認可的時候,通過文字敘述圖像就成為一種自發(fā)的“職業(yè)”,不僅畫家樂此不疲,且還出現(xiàn)專門的鑒賞者,他們精致的眼光正是使欣賞脫離肉眼的觀看,而對圖像做出符合文字意蘊的詩性提升。從某種歷史眼光看,“藝術批評”其實是自發(fā)的,幾乎伴隨著藝術的發(fā)展而延伸。如果說在印刷時代藝術是肉眼這一器官的審美延伸,那么,批評就是對這一審美延伸的再次延伸,讓視覺通過寫作重新嵌入到文字中,然后再通過閱讀,讓延伸重新成長為概念。
即使到了今天,互聯(lián)網已經成為事實,互聯(lián)網時代獨有的不平等現(xiàn)象“數(shù)字鴻溝”日益折磨著發(fā)達和欠發(fā)達國家與地區(qū)的信息使用效率。
對于藝術批評來說,今天的問題不是沒有時空差異的全球化(今天的“地球村”),而是藝術過剩,信息過量,壓垮了日常批評的連續(xù)性與有效性,讓批評性的思維變成真實的碎片,在網絡空間上漂浮。我們在碎片的強烈沖擊之下,卻提出了一個“古老”的議題:數(shù)字時代藝術批評的困境。這個議題本身的意義,其實比討論還要有意義,那就是它的提出,充分證明了我們仍然生活在印刷時代,仍然以印刷時代思維方式在思考數(shù)字時代的批評。很有可能在數(shù)字時代根本就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批評,有的只是“碎片內爆”,短促的話語在瞬間的出現(xiàn),然后又在同樣的瞬間中消失。
也就是說,我們是印刷時代的殘存生物,所仰望的學術高度,其實是建立在印刷時代所遺留下來的物質形式之上,這物質形式就是書籍。一旦文字和印刷成為文化的主要載體之后,其學術傳承也就有了神圣的方式,那當然是書籍,以及與書籍相關的閱讀階層與書寫階層和同樣以識字為標準的童蒙教育。
印刷時代的思維是連續(xù)的,富有邏輯性,前后閉合,具有精致的推理,以及記載思想發(fā)展的準確過程。這當然和文字有關系,更和文字由詞到句,再到段,最后演化成篇的論述大有關系。這也是今天仍然作為主要目標的教育標準之一,識字、行文、推理、注釋、引經、據典,然后有經典文獻與著作存世,以其結構和結論影響甚至左右后來者的學術生產。書籍本身是身體的一部分,是思維外化為物質,然后又通過識字-閱讀-注釋-引用-專論的完整過程而遺傳下來,累積成波普爾所說的“世界三”,也就是“客觀知識的存在”。
就藝術來說,手繪是印刷時代視覺生產的唯一方式。手繪本身的價值恰恰在于其無處不在的“書卷氣”,以及精確的形象描述。在西方,圖像的世界就是一個閱讀的世界,人們必須通過形象的組合與表情,通過情節(jié)承前啟后的瞬間選擇,理解現(xiàn)實的復雜關系,體會時間緩慢的節(jié)奏。在中國,卷軸手繪與山林漫步同體,觀察者要在空間的多重轉折里體會境界的物質實存,以期在自然中真正做到移情運氣。這說明在印刷時代,藝術是視覺這一器官的奇特延伸,它限于肉眼的觀看,然后留下足夠的空間做詩意的闡釋,并讓觀看在描繪中獲得上升的力量。
所謂我們是印刷時代的殘存生物,指的是,我們早就習慣于在上述的狀態(tài)中從事藝術批評。我們寫作,把寫作擴展為專著,再通過出版獲得“名聲”,用以證明自己“學術成果”的厚度。我們的競爭是寫作機智上的競爭,是概念堆砌上的競爭,是出版速度與數(shù)量的競爭。否則我們就會養(yǎng)不起閱讀的階層,正是他們通過閱讀而與我們成為整體,用以支撐“藝術批評”這一專業(yè)的實際生存。
自從互聯(lián)網成為廣泛的媒介之后,我們通過無所不在的網絡延伸了我們的意識,我們的思維不間斷地、碎片般地漂浮在3G甚至4G的寬帶上,那種整體化的、承先啟后的批評就變成了一種假“貴族”行為,寫作與閱讀的階層在萎縮,概念專門化的直接結果是,藝術批評和當代藝術一樣成為世俗狂歡的附庸。統(tǒng)計多少表明,如果不是出于某種專業(yè)需要,今天已經少有人會耐心閱讀批評文字,尤其是長篇大論假裝很嚴肅的冗長討論。悲劇還是喜???
數(shù)字化時代的寫作特點是碎片化,充滿機智的只言片語先是消失在博客里,接著消失在微博里,今天則消失在微信里。我們不知道明天還會消失在什么樣的虛擬的交流之中。碎片化的特點還在于突發(fā)性和偶發(fā)性,突然的體驗與發(fā)現(xiàn),并且要馬上表達,否則就會徹底忘掉。碎片化也帶來了閱讀的隨機化,隨時隨地的閱讀,不會容忍長篇大論,不會有耐心體會“深度的思維”,而寧愿尋找有溫度的胡言亂語。印刷時代書寫式的研究和批評寫作,還有一個重要的支持理由,那就是對古典著作的引用,對相關文獻的注釋,以及對過往觀點的尋繹。學術的脈絡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標準也有賴于這一系列“引經據典”的代代相傳的學術生產。但是,在圖書館已經數(shù)據化的時代,皓首窮經式的“酸窮書生”形象勢必成為嘲弄對象,因為龐大的數(shù)據庫通過鏈接讓我們輕而易舉地獲得所需要的“證據”與“引文”。這一切決定我們的困境,至少決定了我在這里所論述的“藝術批評”的困境,那就是,姑且稱之為“古典”式的寫作與閱讀已經是事實上的古董,除了讓我們緬懷偉大的印刷時代的光榮之外,大概對新一代人不會再有更多的吸引力。數(shù)字化時代,就藝術創(chuàng)作來說,風格成為編程,繪畫版讓原作失去意義,不復存在,乃至收藏也成為問題,圖像不懸掛在博物館的墻上,而是游走在虛擬世界,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偶爾去占據那些對之突然產生興趣的電子屏幕。不過這也意味著它會突然消失,因為屏幕擁有者很快就會對之產生厭倦。
今天的互聯(lián)網時代,邊界已經確立,就是網絡本身。但是,這個網絡的邊界究竟意味著什么?我馬上想到了偉大的愛因斯坦對宇宙的一個預言,這個預言今天已經廣為人知,那就是對宇宙邊界的描述。在他看來,我們的宇宙由于彎曲的空間的緣故,所以是有邊而無限的。“無限的宇宙”只是牛頓的猜測,是可憐的唯物主義者的臆想。如果說在空間范圍內平行線并不存在,那么,看似不可思議的一個大膽想象就是一個事實:槍手朝前方開槍,子彈以漫長的彎曲空間經過穩(wěn)定的運行之后,最后回到了開槍者的后腦袋上。也就是說,網絡的邊界是清晰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有限”,我們游走在一個有邊無限的網絡中,什么可能性都可能突然發(fā)生又突然消失,那么,我們怎么還可以用印刷時代的思維來審視數(shù)字時代?我們又如何能夠討論數(shù)字時代的“藝術批評”?只有一個解釋可以解釋這一現(xiàn)象,那就是,我們的確是印刷時代的殘存生物,除了用印刷時代所告訴給我們的思維方式外,其實我們并不會思維,尤其不會用數(shù)字化的方式去思維。既然如此,我也大概無法回答“什么是數(shù)字化時代的思維”這一印刷時代才會想出來的問題了。我們的腦袋還停留在印刷時代,可我們的寫作工具卻是靠網絡才能奏效的電腦。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實際狀況,我們又如何去思考數(shù)字時代的“藝術批評”?這充分證明,生活在一個有邊無限的網絡媒介中,討論“藝術批評”本身才是最大的困境,而不是“藝術批評”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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