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時剛過，韓美林就在畫室里忙活開了。“腦袋瓜兒里各種念頭在打架，你要不把它畫出來吧，還真就擔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碑嬍椅挥谕ㄖ堇鎴@公園內(nèi)的韓美林藝術館，十多米長的畫案一側(cè)墻壁，被兩百多張畫稿貼得嚴嚴實實。他的一位助理介紹說，這是他趁大伙兒吃晚飯的工夫“趕制”出來的。讓人很難相信年近八旬的他前些天還因病住院了一段時間。
　　不久前，在巴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韓美林被授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平藝術家”稱號，這是中國美術界獲此榮譽第一人。國際上獲得這一稱號的，還有加拿大歌手席琳·迪翁、英國歌唱家莎拉·布萊曼等。韓美林回憶說，登臺領獎前后自己都在發(fā)高燒，唯獨站到臺上致答謝辭時，狀態(tài)超好。
　　“夠神奇吧。很多朋友說我是外星人。你看我沒有白發(fā)，也不禿頂；視力也很好，一個1.5，一個1.2；血壓70、110，夠可以吧?！彼f，心態(tài)不老，就不老，“雖然我十二三歲就是‘紅小鬼’，但我心態(tài)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兵，普通列兵。上去、下來都沒關系?！?br/>　　1
　　守傳統(tǒng)
　　“別尋尋覓覓跑到外國晃一圈，回來后唬咱們中國人”
　　畫室地板上，鋪設著很大一塊藍印花布。原來，不久前韓美林特意去了一趟江蘇南通，他要給“藍印花布”這項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重新設計圖案紋樣，幫助當?shù)厥止に嚾税旬a(chǎn)品推向市場。“你們不知道吧，我是學印染出身的?！?955年，18歲的韓美林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成為第一屆染織系學生。
　　“藍印花布，你光低著頭生產(chǎn)不行。它的確是我們中國的、民族的傳統(tǒng)，可關鍵誰穿啊，怎么穿啊?！表n美林想把它運用到旅游品上去，而且，畫案上已經(jīng)擺上了好幾款完工的手提袋?！皣獾目腿藖砹耍嵘纤{印花布袋，一看就是中國的、傳統(tǒng)的，但是又很現(xiàn)代，多美啊?！彼嘎?，國際品牌愛馬仕和羅意威有意與他合作，把中國元素融入設計。在韓美林看來，意識的改變，能推動藝術往前走?！澳档?、梅花，曾經(jīng)很雅致，現(xiàn)在掛墻上就有些俗氣了，已經(jīng)不是那個時代了?！?br/>　　讓韓美林這些天賣力創(chuàng)作的，還在于國內(nèi)第三座韓美林藝術館下月底就要在銀川開館了。與北京館、杭州館不同，它要突出當?shù)氐膸r畫特色。“我要給藝術家一個啟迪——巖畫對韓美林起了多大作用，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對韓美林起了多大作用。”他說，“別尋尋覓覓跑到外國晃一圈，回來后唬咱們中國人。”
　　不過，他并不反對將國外好的東西往傳統(tǒng)里面揉?！爸灰泻玫募挤?，好的工具，好的一些制作方法、材料，還有理念我們都可以去吸收，但祖宗不能改。”他說，自己有兩樣東西絕對不放棄，“一個書法，我的楷書，絕對是功夫字；再一個是手頭的速寫、構思?！敝劣跒楹螌λ賹懭绱丝粗兀忉屨f，當你落筆以后，你得把這些東西記住，“你光記在筆記本上，那是給別人看的；只有記在心里頭，才算你自己的東西。如何記在心底，就得下筆反復練。為什么叫手頭功夫，就是這個意思?！?br/>　　韓美林透露，他籌備多年的四部《天書》將在明年推出第二部。這里面包含了他從國內(nèi)各地甲骨、石刻、巖畫、古陶、青銅等歷代文物上搜尋記錄的數(shù)萬個符號、圖形和金文等，雖然已無人能識別，但承載著民族深處的記憶。
　　2
　　走民間
　　“現(xiàn)在一些人連畫都懶得畫了，弄個照相機‘咔咔’，這叫怎么回事兒啊。我始終對我的手很殘忍，強迫它畫，不然你不熟啊，熟能生巧”
　　韓美林對傳統(tǒng)藝術的偏好，從他畫室內(nèi)的擺設就可見端倪。在一幅幅色彩繽紛的字畫的映襯下，沿墻立著一長溜兒陰沉木、金絲楠木等珍貴木材精雕細刻而成的椅子。“這些都是沉在水底幾千年的好東西啊，你不走到民間去，又怎能遇見它們。”他口中的“走民間”，即是延續(xù)了將近40年的“藝術大篷車”。由于堅信中國最美、最好的藝術在民間，韓美林把每次下廠、下鄉(xiāng)、下基層時的“自”駕車采風行動統(tǒng)一冠名為“藝術大篷車”。
　　據(jù)他介紹，“大篷車”去年行程2萬公里，今年3萬5千公里，歷經(jīng)非洲、歐洲，馬上要去印度、尼泊爾；而在國內(nèi)，下去一趟總要有幾個月，今年在河南禹州鈞瓷廠，一待就是半年，江蘇宜興紫砂車間也逗留了兩三個月。
　　“別人以為下去就是浪費時間，肚子里沒貨，你下去也是白晃。而且現(xiàn)在一些人連畫都懶得畫了，弄個照相機‘咔咔’，這叫怎么回事兒啊。我始終對我的手很殘忍，強迫它畫，不然你不熟啊，熟能生巧?！痹陧n美林看來，一些人所謂的采風不過是做做樣子，“做給報紙看，做給領導看，做給同行看。能跟那些民間老藝人同吃同喝同勞動，同聊同哭同笑？做不到。但是我能和他們擠在一起拉家常，即使他們身上有難聞的異味兒?！弊岉n美林印象尤為深刻的，是在陜北遇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創(chuàng)作《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的民歌原作者，“那時候他窮得飯都沒得吃，穿一條棉褲，連秋褲都買不起。我給他錢，他朝我下跪，我受不起，我是來向他學習的?！表n美林說，自己的書法有陰影、起伏、濃淡，線條如同旋律，正是受音樂的影響，“那么多人唱著他的歌，他不該那么窮啊?！?br/>　　畫案一側(cè)的茶幾上擺放著一本某大型拍賣公司快遞來的拍品圖錄，他順手拿起書，重重地摔到桌面上?！拔揖筒粎⑴c拍賣。我與‘商’沒關系，我聽到‘商’就討厭。腦袋瓜兒都是錢的話，那畫畫絕對不好玩兒了?！表n美林認為，一些只顧賺錢的藝術家完全與“人民”沒關聯(lián)了，只能算作“人民幣藝術家”。
　　“盡管有人笑話我，但我感覺我走的這條路挺對的，你見過哪個畫家一天畫一百張不重樣的？我就能。我這一生都不畫重樣的，可見我在下面生活起了多大作用?！彼f，在授予“和平藝術家”稱號時，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博科娃特意告訴他，他不是畫家里的獨一份，而是藝術家里唯一一個。
　　3
　　帶學生
　　“今后招生要謹慎了。你不跟我好好搞創(chuàng)作，成天搞什么理論，發(fā)表兩篇學術論文就算畢業(yè)了？學藝術的，哪能離得開動手實踐”
　　身為清華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博士生導師，三年前，韓美林曾有過一番驚人之舉——他在清華大學招收博士時獲得校方特許，破格免考英語，而且所帶學生不用學英語。而這也開了中國教育的先河。目前國內(nèi)藝術院校招收碩、博士生時，考生英語成績只有達到學校規(guī)定的合格線才能進入復試。
　　今年他的首批博士生陸續(xù)畢業(yè)。不過，他似乎對繼續(xù)帶博士沒了當初的興致，“今后招生要謹慎了。你不跟我好好搞創(chuàng)作，成天搞什么理論，發(fā)表兩篇學術論文就算畢業(yè)了？學藝術的，哪能離得開動手實踐？”
　　在韓美林看來，如今的研究生培養(yǎng)制度存在不少問題?！坝袀€學生研究生畢業(yè)到我這兒來，他告訴我，就見過他導師一次，前后半個小時。我們那時候可不是，導師走到哪兒都帶著我們。”韓美林回憶，周恩來總理曾召集周令釗等藝術界大腕兒商議人民大會堂吊燈的方案。當時政協(xié)800人的小禮堂，吊燈就已重達21噸。要按照比例，人民大會堂安裝個吊燈可就不得了了。陪同老師周令釗一同前去的韓美林還記得當時的場景，“老師在他隨身帶的速寫本上，畫出滿天星圖案。周總理當即撕下那頁紙就算敲定了?！表n美林說，“老師不保守吧?，F(xiàn)在的老師本身自己也沒學幾招兒，他還教你呢。”
　　韓美林現(xiàn)在每天還花4個小時看書，這兩天正在看有關土匪抗日的內(nèi)容。對于那些潛心投身藝術的青年才俊，韓美林希望他們也多看些歷史書、哲學書?！鞍ㄖZ曼底戰(zhàn)役、卡廷事件，有多少科學家、藝術家死在里面了。多讀歷史書，對創(chuàng)作也是動力。”他說，“人的動力可不全然是來自鮮花美女掌聲，我的動力就兩個字‘羞辱’。一個是自己做的臉紅的事兒，一個是人家對我的侮辱?！表n美林介紹，“文革”期間，他手掌上的骨頭被造反派踩斷；腳背被人放一根杠子，倆人往上跺，6根骨頭粉碎成40多塊?！艾F(xiàn)在天天還疼啊。不過，它越疼我就越畫，帶勁兒，它反而成了我的財富?！?br/>　　“藝術家跟從前不一樣了，以前是專家式，現(xiàn)在是雜家式。以前你閉門畫牡丹、梅花就可以，現(xiàn)在必須要關心人類、水、污染等。如今大數(shù)據(jù)時代，也就是比特時代，信息來得快，門類也多，不跟上這個時代，你就是個匠人?！?br/>　　明年12月底，韓美林將在國家博物館舉辦“八十藝術大展”?！芭c5年前的那次展覽相比，規(guī)模更大，作品將占據(jù)國家博物館8個大廳，5000件作品都是這幾年里創(chuàng)作出來的?！彼贿呎f，一邊拿胳膊在空中用力劃出一道弧線。
　　時至12點，當眾人出門吃午飯時，他一個人又埋頭畫起了速寫。
　　下圖：韓美林的書法和雕塑作品《大佛》
　　本版攝影/本報記者 和冠欣
　　緣
　　“北京日報是我的大恩人”
　　今天其實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我都沒去，你說你們面子大不大？夠意思吧，夠朋友吧。人要懂得感恩。我到今天都感謝北京日報給予我的恩情。
　　我大二那時候畫畫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當時著名漫畫家方成的妻子陳今言在《北京日報》任美編，她就讓我給報紙畫插圖，后來，你們報社社長范瑾看到了這些作品，一下子就看上了我，還介紹我認識了當時的北京市委書記鄧拓。市委書記都關懷我這個小年青，我能不好好干活？
　　記者、編輯、老船長、老畫家，這都是最有經(jīng)驗的群體。你要不是八卦記者的話，半夜里你會靠在床頭深沉思考，這個報道到底能給讀者帶來點什么東西。有時候我就在想，那么多正經(jīng)新聞，為什么不往外蹦(注：指手機里推送新聞條目)。你怎么老蹦那些娛樂八卦啊，還能蹦到國際上去?！n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