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隨著國家對公共文化服務的重視,我國各級美術館、畫院等機構也越來越重視藝術品收藏,然而,這些藏品都是好作品嗎?國有機構的收藏有沒有標準?什么樣的藝術家、藝術作品值得關注?藝術機構應持怎樣的收藏態(tài)度?這些藏品如何更好地發(fā)揮社會價值?……
美術館首先應該持有一種為公眾、為藝術家服務的態(tài)度,而不是高高在上、耍官腔。美術館應該不斷努力提高自身的研究水平、展覽水平,在藝術管理和日常工作中注重服務意識和服務品質(zhì),完善服務措施、改進服務方式,不斷強化自身作為社會公共文化設施的公益性和服務性。以上做好了,捐贈自然就來了。
——王明明
北京畫院是我國成立最早的專業(yè)畫院,在長達60年的歷史中,它對北京畫壇及20世紀中國經(jīng)典藝術的展示、研究與傳播做出了重大貢獻。而成立10余年的北京畫院美術館,正是在北京畫院數(shù)十年的儲備與收藏中奠定了基礎與方向,逐漸成為一座呈現(xiàn)齊白石藝術與20世紀中國經(jīng)典藝術的重要場所,并于2010年被文化部授予“全國重點美術館”稱號。日前,記者專訪北京畫院院長王明明,請他介紹參與國家收藏的相關經(jīng)驗,并對上述問題進行了探討。
用美術史的“眼光”查漏補缺
有別于故宮博物院以古代藝術品收藏為主,中國美術館以近現(xiàn)代及當代藝術品收藏為主,北京畫院建立了自己特色的收藏體系,即關注北京畫壇及20世紀中國經(jīng)典藝術。這一體系的建立,在深度方面可以使所有藏品環(huán)環(huán)相扣,便于傳達藝術歷史的變化和發(fā)展;在廣度方面則基本涵蓋了能夠體現(xiàn)機構宗旨的重要藝術家和重要作品。
美術文化周刊:北京畫院歷來重視精品的收藏以及藏品的藝術與文化價值,請你介紹下收藏心得。
王明明:北京畫院藏有齊白石的各類珍品近2000件,種類之豐、數(shù)量之多是其他任何機構都無法比擬的。此外,北京畫院還藏有20世紀北京畫壇以及中國美術極具代表的經(jīng)典作品、古代及現(xiàn)當代著名畫家的優(yōu)秀作品,并代為收藏了李可染家屬所捐贈的百余件作品。我們歷來重視對經(jīng)典藝術的研究與傳播,所以在藏品征集方面也主張“厚古薄今”,即重視已故藝術家的研究,重視許多被歷史遺忘的藝術家的研究,嘗試從不同角度挖掘他們及其作品尚未被社會所認識和接受的新價值,使他們重新回到公眾視野,進而推動美術史研究的不斷深入與拓展。
我們非常感謝和感嘆北京畫院的那些前輩藝術家、領導很有眼光,否則不會有這么多重要的藏品。所以對于收藏機構來說,“眼光”非常重要,否則所藏的作品很可能被歷史淘汰。在衡量一件作品是否值得收藏時,收藏機構應該站在美術史的角度去審視藝術家,看他的作品是否具有學術價值、是否在歷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等。而什么是美術史呢?真正的美術史是以這個時代領先的藝術家為標志的,中國的美術史往往是一個美術運動史,它當時發(fā)生了什么美術爭論,產(chǎn)生了什么流派,流派里有什么人等都值得關注。比如,以省級美術館來說,首先應該梳理本省近百年來的藝術大家,由此對藏品進行查漏補缺,而不是將目光盯在各種美展上,否則就是濫竽充數(shù)。
美術文化周刊:目前,越來越多的藝術機構認識到了收藏的必要性,他們通過各種方法擴充自己的庫房,但困于經(jīng)費有限又往往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北京畫院的藏品來源有哪些?是否也有來自于藝術市場的作品?
王明明:北京畫院的收藏范圍很廣,許多曾在北京畫院工作過的著名老畫家去世后,作品沒有適當?shù)谋9軋鏊?,我們首先就會撥出一定的?jīng)費將這些作品收藏。同時,我們還有目的、有計劃地收藏了北京畫院院外畫師的作品,并廣泛收藏在全國范圍內(nèi)有一定影響的老畫家的作品、中青年畫家的代表作。除以征集、采集、交換、接受捐贈等方式獲得藏品外,從拍賣市場、藏家等處購買在當代美術史上具有收藏意義的作品也是我們一個重要的收藏方式。比如,沈堯伊歷經(jīng)6年創(chuàng)作完成的長篇連環(huán)畫《地球的紅飄帶》堪稱20世紀連環(huán)畫發(fā)展史上的里程碑,也是研究20世紀中期以來主題性創(chuàng)作的重要材料之一,因此我們志在必得,我們與沈堯伊先生反復協(xié)商,他毅然從拍賣中取回作品捐給北京畫院,畫院給予一些收藏費。再如,周思聰晚年最后一件李可染先生的白描畫像,也是非常罕見和稀有的作品,具有學術價值,也在拍場中競得。2003年至2008年北京畫院舉辦六屆“北京風韻”展,從近千件作品中收藏精品250余件,充實了現(xiàn)代藝術家的作品。
總體來看,北京畫院在藝術市場中花了很少的錢卻收獲了很多京派畫家的作品,這些作品在市場上不被人重視,可是對我們的研究卻非常重要,因為從美術史上看,如果沒有這些藝術家的作品,我們的研究序列就不夠完整。比如金城、葉恭綽等民國時期很重要的幾位京派藝術家,他們的作品都很少,也非常散,形成不了系列,這就需要我們不斷地收集和充實。
當然,我們也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畫家的主動捐贈,這也需要從美術史的角度去斟酌,而不是來者不拒。事實證明,如果不站在美術史的角度收藏,錢很可能白花。尤其是追市場、追潮流、追高價、追炒作的收藏方式很不可取,過了這個時代,這些藏品極有可能就是一堆廢紙。
用心服務,好作品會主動找你
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私人藏家近年來通過拍賣會表現(xiàn)出強勁購買力,將許多在美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美術品變成與“國家收藏”相并行的“私人收藏”。而對藝術家來說,“國家收藏”神圣化的概念也正日漸減弱,因此,一些重要作品一直藏于個人手中,沒有進入公立美術館的藏品序列。如何突破這一困境,提升美術館的收藏數(shù)量與質(zhì)量,這給美術機構提出了問題。
美術文化周刊:十幾年前,中國的美術館可能不需要花費太多收藏費,就能有許多重要收藏。但今天,美術館的年度和專項收藏費增加了很多,有時卻也只能是望作品興嘆,一年中有限的收藏費可能買不到一件作品。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才能吸引藝術家捐贈呢?
王明明:美術館首先應該持有一種為公眾、為藝術家服務的態(tài)度,而不是高高在上、耍官腔。美術館應該不斷努力提高自身的研究水平、展覽水平,在藝術管理和日常工作中注重服務意識和服務品質(zhì),完善服務措施、改進服務方式,不斷強化自身作為社會公共文化設施的公益性和服務性。以上做好了,捐贈自然就來了。北京畫院美術館已做了40余次“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展”,從不主動向?qū)Ψ揭髌?,而是注重展覽的服務性和研究性,反而獲得了藝術家家屬的尊重、信任和慷慨捐贈。很多藝術家之所以捐獻作品,就是感動于我們的誠意和服務。而對于這些家屬的捐贈義舉,我們也必須端正態(tài)度,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不僅讓作品有一個好的歸宿,還要保管好、研究好、利用好、宣傳好。
當前,很多知名藝術家或家屬已經(jīng)認識到作品最好的歸宿是美術館,但還沒有考慮好具體將作品捐贈給哪所美術館,這就需要我們提前好多年去服務。所以,藝術機構的管理者應該用心去和藝術家及其家屬交流,任何事情,只要我們注入了情感,真誠地付出,對方就會被感動。所以在捐贈問題上,我們應該改變以往的工作模式,除了主動聯(lián)絡,還要踏實地做好基礎工作。
美術文化周刊:你談到了美術館應該注重服務意識、服務品質(zhì),改進服務方式,那么從收藏的角度來講具體要如何做呢?
王明明:美術館或其他收藏機構對于收藏品涉及兩項工作,一是要清點藏品,二是要展示藏品。北京畫院的收藏歷史已有數(shù)十年,但當年我們并沒有很好地展示。這數(shù)十年中,各個畫院做得都不太好,有的只是收進來,藏品有可能一輩子都再沒有打開,我們畫院也有這樣的情況。因此,當我2000年主持北京畫院工作后,進庫房整理齊白石的作品時,發(fā)現(xiàn)包裹作品的柳條包還沒有開封過,這說明,我們這些收藏單位之前是不注重研究和展示的,或者說研究和展示得很不夠。收藏機構應該有文化擔當和社會責任,要經(jīng)常將作品展示于人。
這也引發(fā)了另外一個問題,即藝術家如何選擇美術館進行捐贈?如果從捐贈者的角度講,我建議藝術家或家屬應該將作品以某個美術館為主,有針對性地捐給多個美術館,也就是俗語說的“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這樣可以增加捐贈作品的利用率和曝光率。因為如果藝術家畢生的作品都捐給了某一個美術館,而此美術館既沒有更多的場地來展示,又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研究,那這些作品只能慢慢沉寂下去。
因此,藝術家或家屬在捐贈之初就應該與美術館達成協(xié)議,明確藏品的展示方式和時間,并保持與美術館的互動交流,督促美術館履行承諾。
走出去
吸引國外觀眾進入解讀系統(tǒng)
近年來,隨著文化部推出“全國美術館館藏精品展出季”活動,各地美術館的藏品進入公眾視線,但同時也引發(fā)了民眾對于館藏作品出鏡率到底有多少的追問。美術館的藏品利用率受到質(zhì)疑,部分美術館作品入藏便被塵封,缺研究少展示,修復、保管情況不佳等也會受公眾指責。
美術文化周刊:國家收藏的目的不是藏入深閨、束之高閣,而是要加強利用,更多地惠及廣大人民群眾。對于藏品的有效利用您有何建議?
王明明:首先美術館應該做好學術規(guī)劃,開展系統(tǒng)性研究工作。美術館集典藏、展示、教育、研究、觀眾體驗于一身,它處在時代發(fā)展的思想前沿,并與社會實踐和社會思潮密切交織。因此,我們可以將其看做追尋文化問題、進行文化反省和批評的最佳現(xiàn)場。這樣一來,美術館便在文化建設的浪潮中扮演了尤為重要的角色并肩負起不容推卸的責任,而美術館的學術定位與學術形象的鮮明與否,則需要取決于學術決策機構的思想深度、學術理念以及文化洞察力。所以,美術館應在自己藏品的基礎上,著眼于對文化歷史積淀的再梳理。應該有自己的研究成果,出版研究專著,舉辦學術研討會、公眾講座等活動來提升學術影響力。十幾年來,北京畫院不僅對齊白石作品進行了認真的梳理和研究,先后出版了十幾本畫冊文集,而且把所有藏品都整理了一遍,出版了北京畫院藏山水、花鳥、人物等精品集,還包括許多藝術家的研究集冊等。同時,我們還擴大了研究隊伍,結合研究成果策劃了很多展覽。目前研究部是全院最大的部門,這些研究人員撰寫的藏品分析發(fā)表在不同刊物,使藏品不斷去和觀眾見面。因此,我們對藏品的利用在社會上反響巨大。
其次,美術館還應該注重館際交流。通過巡展的方式,與不同地區(qū)的美術館交流合作,擴大作品在社會中的影響力,從而延伸展覽空間,有效彌補美術館由于展場面積所帶來的制約。美術館在未來幾年,應向?qū)I(yè)化、精品化方面邁進,使其日趨成為一個專業(yè)性更強、學術性更高、影響力更廣泛的現(xiàn)代造型藝術博物館。
美術文化周刊:館際交流的重要性越來越受到業(yè)內(nèi)的肯定和支持,北京畫院美術館在這方面有何經(jīng)驗?
王明明:館際交流包含國內(nèi)、國外兩個部分。國內(nèi)方面,我們采取交流展、巡展的方式,把北京畫院的藏品和展覽推廣到其他美術館、博物館,同時也接納其他美術館優(yōu)秀展覽來展。同時,在展覽的合作模式上不斷尋找新的合作點,在原有的與藝術機構、家屬良好合作的基礎上,加強了與各博物館的合作,推出幾個具有研究性的藝術展,力圖為公眾帶來更好的作品和展覽。
國際方面,我們通過展覽、論壇或其他活動,加強文化的交流與互融,促進國際知名度與影響力。又以文化傳道者的身份,將有價值的藝術形式與文化信息呈現(xiàn)給國內(nèi)觀眾,達到吸收、融合、輸出多重功能。如2014年在澳門舉辦“齊白石藝術展”、2014年與香港水墨創(chuàng)意會聯(lián)合舉辦“香港當代水墨藝術展”、與日本南畫院聯(lián)合舉辦“第九回中日交流聯(lián)合展”,2015年與匈牙利國家美術館等聯(lián)合舉辦“蒙卡奇和他的時代:世紀之交的匈牙利藝術”“天然之趣——北京畫院藏齊白石精品展”等,促進國際上對中國藝術更為深度和立體的了解。明年將在希臘、捷克舉辦“齊白石藝術展”,通過與國外美術館的交流,我們不僅可以了解新情況,交換新思想,學習國際先進的辦展經(jīng)驗,促進專業(yè)人員和研究課題的相互探討,同時還能匯集、引進各國資源,開闊觀眾眼界,實現(xiàn)對國際經(jīng)典與新興藝術的展示和傳播。
中國優(yōu)秀對外文化的輸出,是當前美術館的一項重要工作,其意義在于通過美術館深入的研究,向世界呈現(xiàn)經(jīng)典中國藝術的同時,使國外觀眾進入我們的解讀系統(tǒng),而不再是欣賞西方視野下的中國藝術?!拔幕叱鋈ァ?,需要一個個具體的機構用心去做,這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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