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歷史的煙云,與文物對視,我們在明代史家鏗鏘的注腳中發(fā)現(xiàn)“王世貞”的名字。在那個眾聲喧嘩的時代,這位重要史家與文學家思想中的智慧與機鋒、宏觀視野構(gòu)筑的真情世界,為無數(shù)文物古跡延展開清晰的史學脈絡(luò),其留下的諸多影響后世的著述言論,也積極主導著各種文藝活動,指引我們在百年之后,得以一窺那個繁華璀璨的大明,以及歷史洶涌回聲之中波瀾壯闊的文化圖景。
這就是臺北故宮博物院將于十月推出的年度重磅大展:“寫盡繁華——晚明文化人王世貞與他的志業(yè)”,向公眾開放的133件(組)院藏珍品,包含書法、繪畫、緙絲、刺繡、古籍、地圖、玉器、瓷器、文房、銀器與漆器,將展現(xiàn)這位晚明史家如何以自身稟賦與文化資本優(yōu)勢,獨辟蹊徑,洞見文化生命理趣橫生、以史貫之的深邃意涵,周流萬匯,無往不在。
據(jù)悉,此次特展中共有中華國寶級文物17件、重要古物14件;更以7件臺北故宮限展書畫大放異彩,即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唐懷素《自敘帖》、唐人《明皇幸蜀圖》、南唐董源《龍宿郊民圖》、南唐巨然《層巖叢樹圖》、宋范寬《臨流獨坐圖》、宋徽宗《詩帖》、元趙孟頫《鵲華秋色》,七件限展國寶一同亮相,令人驚絕。展覽同時還呈現(xiàn)大量明代工藝美術(shù)珍品、古籍善本,其中包括罕見的現(xiàn)存《金瓶梅》最早刻本《新刻金瓶梅詞話》。意在透過展現(xiàn)王世貞精彩的一生與他的志業(yè),一窺晚明的文化盛況,認識當時充滿創(chuàng)意與多元競爭的文化生活。以及通過王世貞的史家之眼,透視繁華下的文化底蘊。
“側(cè)畔沉舟,坐閱千帆之過”
王世貞(1526—1590)與李攀龍、徐中行、梁有譽、宗臣、謝榛、吳國倫合稱“后七子”。李攀龍故后,王世貞獨領(lǐng)文壇二十年,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山堂別集》《嘉靖以來首輔傳》《藝苑卮言》《觚不觚錄》等。近年來學術(shù)界有關(guān)王世貞的研究愈發(fā)受到關(guān)注,在臺北故宮官網(wǎng)上,同時也公布了一段有關(guān)王世貞的介紹:
少年得志的王世貞,22歲便考上進士,但卻在34歲時遭遇巨變。父親王忬(1507-1560)慘遭陷害后,他淡出政治圈,之后多數(shù)時間留在家鄉(xiāng),從事著述、游歷、交友、賞鑒等活動。他擁有不少收藏,對造園、書畫、古籍、陶瓷、緙繡到珍玩等,都有深入涉獵。
主導文壇二十年的王世貞,特別推崇晉唐法書、宋畫、宋瓷,并主張以圖證史。他提出“畫史五變”的概念,清楚點出風格的時代變化。對于當代的藝術(shù)、工藝創(chuàng)作,王世貞也多有評論。他于書法特別推舉“吳中三家”、辨析緙絲作偽現(xiàn)象、評論當時明官窯盛行是一種錯誤,都顯示出他具有敏銳的眼光與不趨流俗的見解。
在當時的區(qū)域競爭中,他帶領(lǐng)蘇州,與安徽、上海等新興勢力,進行精彩多樣的文化角力。豐富文采加上具有史觀縱深的評論,使王世貞受到眾人推崇,成為文化品味認證的權(quán)威。再透過創(chuàng)制園林、鼓吹宗教信仰、發(fā)掘被忽視的紀實山水、倡導新風尚的紀游圖繪等,更帶起一片流行新風潮。
他認為“天地間無非史而已”,因此專注于搜集、整理史料,具批判性又豐富的著述成為后世撰修《明史》的基礎(chǔ)材料,也借由他的史家之筆,擬盡世間繁華,并借此報得父仇。透過全面觀察與深入評論各種藝文發(fā)展,他為后世紀錄了大明盛極一時的文化盛況;而獨具的史家之眼,更進一步剖析出繁華之下的歷史文化脈絡(luò)。
“繁華寫盡,再現(xiàn)表里河山”
《快雪時晴帖》為晉朝書法家王羲之的一封書札,行、楷、草俱容,所書為作者恰逢新雪初霽的悠然心境,兼有問候親朋之感懷。其用筆平和醇厚,況味從容閑逸,體勢停勻優(yōu)美,流露出質(zhì)樸內(nèi)斂的意韻,唐代時就已堪稱曠世奇作。相傳唐太宗設(shè)法將其從民間賺進御府,旋又殉葬昭陵,真跡已然失落,一般認為現(xiàn)存此帖是唐代精摹本。唐代大書法家李陽冰論筆法道:“于天地山川得其方圓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其經(jīng)緯,昭回之度。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幽至于鬼神之情狀,細至于喜怒舒慘,莫不畢載。”認為書法取象于天地文章、人心浮沉,作者雪后的泰然意趣,正圓融于生動古雅之筆法中,觚稜轉(zhuǎn)折,備見鋒芒。
乾隆皇帝極珍愛此跡,贊其“天下無雙,古今鮮對”,又將此跡與王獻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遠帖”合稱“三?!保暋犊煅r晴帖》為“三?!敝住H珪鴥H二十八字,字字珠璣,被譽為“二十八驪珠”。
《自敘帖》是懷素晚年草書的代表作,有“天下第一草書”之美譽。書中懷素自述其生平大略,兼錄顏真卿、張謂等書家、詩人及名流貴卿的贈詩成文。通篇連綿草勢,筆筆中鋒如錐劃沙盤,縱橫斜直,無往不收;運筆放縱如急風驟雨,起伏擺蕩,有疾有緩,有張有弛。于規(guī)矩法度之中,奇蹤變化,神采動蕩,可以想見當年操觚之時,是何等心手相師,豪情勃發(fā),一氣貫之,實為草書藝術(shù)的極致表現(xiàn)。
此帖自在2019年日本顏真卿大展上亮相后,再度展出。千百年來,歷史上對這件璀璨名跡的熱烈討論從未停歇,如王世貞認為,懷素的草書得“二張”(張芝、張旭)草圣:“藏真書雖從‘二張’草圣中來,而結(jié)法極謹密。微有不可識者,或從心時波磔不應手也?!保ā端囋坟囱浴罚┤栽谌缃竦臅r空里不斷回響。
《明皇幸蜀圖》傳為唐代李昭道畫作,描繪唐玄宗因安史之亂入蜀的史實。明皇入蜀,原是一路凄涼晚景,但作者有意模糊畫面與名諱,以光鮮顏色掩飾天子逃難的尷尬,兼用抒情筆法美化之。因此畫面青綠設(shè)色,群峰崔嵬峭拔,峰間云氣翻卷、古樹槎材,頗有“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之壯闊氣勢。巴山楚地瑰麗奇幻的逶迤山道之中,一行人馬悠然行進。比之通幅畫卷,人物鞍馬僅有微毫之小,卻勾畫細膩、栩栩如生,服飾、姿態(tài)乃至面容無一不具象生動,一如畫史對李昭道的評價:“雖豆人寸馬,也須眉畢現(xiàn)”。
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有關(guān)于山水畫史演進相當經(jīng)典的論述:“山水至大小李一變也,荊、關(guān)、董、巨又一變也,李成、范寬又一變也,劉、李、馬、夏又一變也,大癡、黃鶴又一變也?!逼渲小按笮±睢敝傅谋闶抢钏加?、李昭道父子,即王世貞認為大小李將軍所畫山水“雖極精工,微傷板細”,相比,王維“始能發(fā)景外之趣”,到了關(guān)仝、董源、居然、李成、范寬等后輩,才更“以真趣出之”。
龍宿即天子所居,郊民諧音驕民,即為首都居民之意。畫面描繪了居于江邊山麓的民眾,春日里慶賀佳節(jié)的盛況。高山大嶂,氣象洞明,山下空水乘流,宛轉(zhuǎn)縱橫;平林樹色,細膩完備。林中點綴一行行人,江天清雅一色,漫卷于紙上。此件《龍宿郊民圖》創(chuàng)作年代雖則較遲,仍保留了早期山水畫帶有敘事內(nèi)容的特色。
《層巖叢樹圖》形容江山秋色,妙在景物虛虛實實。山巒自左起側(cè)入,中幅崛起一岡,直逼主峰,如洪濤涌起,波瀾頓生。主峰淡掃嶺巒,立意虛和,嵐煙遠岫,但見平林山色掩映其中,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一派渾茫氣氛,在開合中寄意深遠。林中小徑逶迤,帶緩來縈,就實崇虛,而意趣高妙,引人遐思。明代董其昌在詩塘上方將此圖定為“僧巨然真跡神品”。
清代陳邦彥曾跋宋徽宗趙佶此瘦金書《秾芳詩帖》:“此卷以畫法作書,脫去筆墨畦徑,行間如幽蘭叢竹,泠泠作風雨聲?!辈煌谄渌褶D(zhuǎn)纏綿如游絲行空,此帖行筆于瘦金體中屬剛勁一格,連筆飛徹瀟灑,超逸千古,“金鏤之妙,細比毫發(fā),殆與神工鬼能,較奇逞并于秋毫間?!?br/>
晚明宰相嚴嵩好巧取豪奪諸多名畫,此件詩帖也曾為其所藏,相傳王世貞父親王忬曾因送了《清明上河圖》的偽畫惹怒嚴嵩,令王忬問斬,王世貞遂憤而作《金瓶梅》映射暗諷嚴嵩父子——《金瓶梅》作者雖則身份成謎,而歷代研究者大多認為,王世貞或許就是作者。
在諸多元代書畫家中,王世貞對趙孟頫最為推崇,稱其“元四大家之首”,并贊嘆“文人畫起自東坡(蘇軾),至松雪(趙孟頫)敞開大門?!贝思儿o華秋色圖》被譽為“風尚古俊”“一洗工氣”,平川洲渚,紅樹蘆荻,遠水蒼茫,房舍隱然。水墨山水與青綠山水創(chuàng)造性地結(jié)合在一起,代表其師法古人與天地造化,去巧媚而歸古拙,借古開今的藝術(shù)思想。
“寫盡繁華——晚明文化人王世貞與他的志業(yè)”是對大明王朝歷史與文化圖景的生動再現(xiàn),于著述思想與文物的呼吸中,史料、藝文、時間和宇宙生命在晝夜奔騰的長流里相互映照。從繁華盛景之中尋覓一種敏銳的“文化脈絡(luò)”——一種從宏大史學立場去關(guān)照時代的后人的自覺。當下,我們或許正經(jīng)歷著這種“自覺”在高強度信息中的迷失,這種迷失既體現(xiàn)在鈍感的身體上,也體現(xiàn)在彷徨的土地中。一位史家與文學家正在召喚著“審視意識”的顯現(xiàn),通過一系列同文物的剖析與對話,將我們從無端離岸的現(xiàn)代性潮水中召回。“審視性的史家之眼”應穿梭于歷史的經(jīng)絡(luò)和時間的線脈之上,勾畫出從安于接受赤裸的表象,到保持慎獨的思想測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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